崔靖翔家中,墻上掛著他43歲時的照片。
“有小偷!”這是瓜販崔靖翔留下的最后一句話。7月23日,河北廊坊楊稅務(wù)鄉(xiāng)的集市上,因提醒女顧客有小偷,他被盜竊團伙毆打,其中一人用刀捅進他右肩,傷及動脈。
事后,被提醒的顧客才知道,瓜販因此身亡。當時,她帶著一名小孩買東西,聽到“有小偷”后很害怕,立刻離開。
警方知情人士透露,這是一組外地流竄扒竊團伙,目前已鎖定嫌疑人,正在全力追查中。
多位商販提到,每逢大集,上萬人流動,小偷也混跡其中。“?吹剿麄兺禆|西,但不敢聲張,萬一被認出來報復咋辦?”
集市上多人圍毆瓜販
7月23日,農(nóng)歷閏六月初一,楊稅務(wù)鄉(xiāng)“大集”的日子。該集市有“廊南第一集”之稱,逢農(nóng)歷尾數(shù)一、六日開集。附近上百名商販趕來,沿廊霸路兩側(cè)一字排開,擺攤賣貨。
凌晨4時許,47歲的崔靖翔喚醒妻子,一同來到瓜棚摘取甜瓜。崔家共3個瓜棚,加起來7畝地。六七月份是甜瓜成熟的季節(jié),上個月有商戶收走部分甜瓜,剩下一部分,他打算擺攤散賣。
忙活近兩個小時,兩人將載重500斤的貨車裝滿。“趕緊回家休息,要是累病了,還不夠藥錢。”臨走時,見妻子還在忙活,崔靖翔叮囑道。
“大集”距家約6公里,開車20分鐘左右。崔靖翔將車停到廊霸路西南側(cè)、安次水務(wù)局機井隊附近,開始擺攤。
正對面是王鑫(化名)的攤位,兩人隔著約10米寬的馬路。7時許,王鑫注意到崔靖翔在吆喝賣瓜。
沖突發(fā)生在一個小時后。王鑫看到兩個人圍著對面瓜販,像是發(fā)生爭執(zhí)。不一會兒,又圍過來兩三個人,對他推搡、毆打,“瓜販偏瘦,連續(xù)后退。”
崔靖翔身后是一處緩坡,再往后五六米,是機井隊辦公的二層小黃樓。王鑫回憶,瓜販被逼退十米,一直到小黃樓柵欄附近。
柵欄處發(fā)生了什么,王鑫沒看見。他只記得,打人者四散逃離后,渾身是血的瓜販踉踉蹌蹌從緩坡走上來,到達車附近時癱坐在地。“他用手捂著上半身,看起來很難受。不一會兒,忽然躺倒在地。”王鑫回憶,當時自己嚇呆了,只想著救人,也沒注意兇手往哪個方向逃走。隨后,集市有人打了急救電話。
提醒“有小偷”遭報復
“一名中年女子在攤位前買甜瓜,有人去偷她的項鏈。”多名商販說,瓜販發(fā)現(xiàn)后,便提醒女子“有小偷”。這一舉動惹惱小偷,遭到團伙的報復。
安次公安分局一知情人士確認此事。他介紹,事發(fā)時,小偷盯上一位婦女的項鏈,崔靖翔在旁邊提醒,該女子立刻警覺,離開現(xiàn)場。隨后,崔靖翔被一伙人圍住,其中一人用刀捅進他右肩,傷及動脈。120趕到時,他已經(jīng)死亡。
23日8點半,得知父親出事,崔全政從15公里外的單位出發(fā)。到達現(xiàn)場,他看到父親躺在瓜車旁,嘴里吐著血泡,臉上、胳膊被染成血紅色,“他仰面朝天,眼睛睜著,就那么向上看著。”
當事女子的兒子何翔(化名)表示,母親去公安局做筆錄時,從警方提供的證據(jù)中確認,崔靖翔正是提醒她旁邊有小偷的人。
“我母親當時一聽有小偷,很害怕,立刻離開,都不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他說,很遺憾出這樣的意外。
他給崔靖翔的兒子崔全政打電話表示感謝,但更多的是顧慮。“母親在公安局看到現(xiàn)場畫面后,腿忽然發(fā)軟,半天站不起來。“她受到驚嚇,回家后狀態(tài)一直不好。”
安次公安分局政治處尹主任介紹,已鎖定犯罪嫌疑人,廊坊投入約60人的警力到各地追捕。為了不影響案件調(diào)查,暫不公開進展。
“這是一組外地流竄扒竊團伙”,安次公安分局知情人士透露,警方正全力追查中。多位商販說,25日上午,看到多名警察帶著一個戴手銬的人到案發(fā)現(xiàn)場指認。
集市常有小偷但鮮有人聲張
25日下午,記者回訪廊霸路案發(fā)現(xiàn)場。機井隊辦公樓外側(cè),有黑色柵欄包圍,柵欄中部是寬、高約1.5米的推拉門,其中一根鐵欄桿上留有一塊深褐色血跡,另有血濺至門內(nèi)一米處。
“可能是死者用手握柵欄時留下的。”門衛(wèi)介紹,事發(fā)當天是周日,機井隊沒人上班,這道門是鎖著的。
血跡記錄了崔靖翔最后的行動軌跡。從柵欄到攤販處,五六米長的路段,沿路到處是干涸的血滴。他倒下的路面,仍留有一片血跡,面積有井蓋大小。
多位商販提到,這條路有城管驅(qū)趕沿街擺攤的商販,所以平時擺攤的較少。但每逢大集,有上萬人流動,小偷也混跡其中,常有人丟手機和錢包。
一位賣菜老人稱,大集時附近居民尤其老人都會來買菜,小偷混在人群中,很難被注意到。她曾看到男青年順走一個姑娘的手機,后退時正好撞到自己。“他瞪了我一眼,周圍幾個人隨他掉頭離開,應(yīng)該是同伙。”
50多歲的王女士常在附近賣桃,她的兩個兒媳婦都在大集時丟過手機。去年年底,她看見一名20多歲的年輕男子拿長鑷子夾他人袋里的錢包。
“誰敢聲張?反正我是不敢說,常在這里賣東西,被人認出來報復咋辦?”她擺擺手說,不敢多管閑事。
逝者
盼著早日還清債
“做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崔全玲總想起父親說的這句話。
她知道,時光倒回,父親還是會選擇提醒別人防范小偷。“他認準應(yīng)該幫助別人,誰勸都沒用。
看到現(xiàn)場五六米的血跡,崔全玲能想象父親一定沒有屈服,試圖抵抗。“他雖然瘦,力氣卻不小,如果只有一兩個人,說不定能制服。”她無法接受,現(xiàn)場沒有一人出面幫忙。
“老好人”
得知父親因提醒“有小偷”被捅身亡,崔全政不能理解。他恨父親,什么事都去摻和。“別人不管的,只要他看見就一定要管。”
這種不理解,在父子二十多年相處中,出現(xiàn)多次。
崔靖翔賣瓜時,顧客可以隨便品嘗,先嘗后買。“只要人說瓜不甜,他二話不說就給退了。”崔全政說,父親還常“抹零頭”。七八毛錢零頭,顧客不提,他主動抹掉。有時顧客買得多,兩三塊錢的零頭,也直接抹去。
農(nóng)村婚嫁,缺不了鄰里幫忙。崔靖翔總是早早過去,忙前忙后。有次,他去鄰居家?guī)兔,從早忙到晚,回來時自家丟了一只羊。
“他就是這種性格,認為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去做,改不了。”崔全政說,對于自己的不理解,父親從不在乎,“他認為自己要做的事,一定會去做”。
這幾天,不斷有親朋來家里問候,“這么好的人,說走就走了。”人們嘆息。
崔全玲記憶中,父親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把別人的事看得比自己還重。
10年前,鄰居兩歲的兒子被狗咬傷頭部。崔靖翔正走到家門口,看到孩子血流不止,立刻抱上自己的摩托車,趕往市里衛(wèi)生所。因搶救及時,孩子撿回一條命。
對陌生人也一樣。走在路上看見汽車陷在泥濘中,他會幫忙推車;在路邊看到有人受傷,就會把人拽上摩托,帶著上醫(yī)院處理傷口。
“苦日子”
二十年來,崔家靠著7畝地上的三個瓜棚,養(yǎng)活一家人。收成好時,一年三四萬的收益,全靠夫婦倆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勞作。
四五點起床下地摘瓜,六七點到集市賣瓜,或賣給批發(fā)的商販。下午3點再去地里干活,七八點回家吃飯,睡覺。這是崔靖翔的一天。
夏天,大棚里像蒸籠,有時溫度達50℃,他也能呆一陣,額頭上汗不斷往下滴。在外擺攤時,他也不忘帶壺水,“說是喝不了礦泉水,味道不對,其實是不想多花那一兩塊錢。”崔全政說。
8年前,家里翻蓋新房,欠下10多萬外債。這兩年,父親去世、愛人和母親患病,又借了幾萬元債。
崔靖翔在地里的時間更久了。妻子抱怨,“我們的日子怎么這么苦”。他總是回答,“有我呢,肯定會好起來。”
兩三個月前,他照顧母親時,偷偷哭了。崔全玲看到,明白了父親的壓力和擔當。
7月,她畢業(yè)后在市里找到工作,父親說,打算明年再找人合作搭兩個棚子,早日還清債,給她準備嫁妝。“他什么事都是先想著我們。”崔全玲不停地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