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常常想,最好的長篇是由許多個短篇組成的,我們隨手切出一塊來就是一個短篇,再切出一塊來又是一個短篇,所以,我就想,我還是不要總是寫長篇。
按:近期的“周末小說”會陸續(xù)推送剛剛落下帷幕的“中駿杯”《小說選刊》雙年獎(2014-2015)的一些優(yōu)質(zhì)獲獎作品。
你可能沒聽過“中駿杯”,你也可能并不知道,此次評獎在微信上的點擊量到了1900余萬。
今天推送獲得“中駿杯”短篇小說獎的《第五只輪子》,作者是北大教授、不久前剛獲得“安徒生文學獎”的兒童文學作家曹文軒(全網(wǎng)首發(fā)是個什么鬼:-D)。
篇幅太長,隔斷為小編所加。
曹文軒
江蘇鹽城人,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北京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主要作品有《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紅瓦》《根鳥》《細米》《青銅葵花》等,被翻譯為英,法、德、日、韓等文字,獲國內(nèi)外各種獎項幾十種。
曹文軒獲獎感言:
我是一個得獎比較多的人,但是一般得的獎都是關于兒童文學方面的。其實,我寫的這個作品,不是一個特別典型的兒童文學作品,就看發(fā)在什么雜志上,那么,他最后發(fā)在成人文學雜志上的,于是,我就得了一個成人文學的獎,很高興。
《第五只輪子》這篇小說,是《人民文學》雜志說:“能不能給我們幾個短篇小說?”我說:“我還剩下兩個,你要不要?”我就把剩下的這兩個給了《人民文學》雜志。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兩篇小說,這一年所有的選刊和所有的年選全選了。我對這個成就,很高興。
我為什么要寫短篇?因為現(xiàn)在大家都在寫中長篇,寫短篇的人很少很少,我看了一下兒童文學和成人文學雜志,我發(fā)現(xiàn),中國的短篇情況不是很好,所以我就想在這個地方試試水、看一看。我覺得,寫短篇是一個非常非常基本的訓練。
我常常想,最好的長篇是由許多個短篇組成的,我們隨手切出一塊來就是一個短篇,再切出一塊來又是一個短篇,所以,我就想,我還是不要總是寫長篇,這兩年寫長篇太多太多了,我想回到短篇這個地方,試一試,把功夫練得更好一點,然后再重新回到長篇去——是出于這樣一個動機,來寫短篇的。當時沒想到,《小說選刊》會給我一個“雙年獎”,這是對我的一個鼓勵,非常非常感謝。
第五只輪子
BY 曹文軒
這是十一年前的情景——
秋天。青羊村,無論是平地還是山坡,都色彩斑斕。深黃,淡黃,淡淡的黃;深棕,淺棕,淺淺的棕;深紅,淺紅,淺淺的紅……一道道,一抹抹,一塊塊,一團團,一點點。沒有規(guī)則,卻似乎又有規(guī)則,隨意,卻又像是精心的布置。但不管怎樣,都只有一個詞:自然。
青羊村的秋天,靜得讓人不敢大聲說話。
卻在這天下午的三點鐘光景,這滿地滿谷滿村滿人心的靜被打破了——
四五個警察,加上四五個身強力壯的山民,正在追一個人販子。
那人販子偷了一個不足一歲的男孩,不久被發(fā)現(xiàn)了。當警察和山民追過來時,他居然舍不得丟下懷里的男孩,拼命逃竄。追與被追,已不知持續(xù)多久了,等追到青羊村時,雙方都已經(jīng)筋疲力盡。
青羊村的村民們聽到了吼叫聲:“站。”
但那賊膽不小的人販子居然還是沒有被喝住,抱著孩子,穿過村后的一片高粱地,逃到了村后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上。
山上有山楂樹、核桃樹、海棠樹、李子樹、蘋果樹,滿山都是樹,人一跑進去,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人販子的消失,絲毫沒有影響警察和山民們追下孩子并抓獲人販子的決心。警察們一邊追,一邊號召青羊村的村民們加入他們的追拿行動。
秋天的天空下一片喧嘩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
數(shù)不清的人,一會兒在山坡上顯現(xiàn)出來,一會兒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一直在山坡上回蕩。
終于有人再次看到了人販子的身影:他往后山跑去了。
“那邊!那邊!”有人高聲叫喊。
很多人看到了人販子的身影。
人們繼續(xù)追趕著,吶喊聲漸漸遠去。
大約過了兩個多鐘頭,參與追趕的幾個青羊村的村民,疲憊不堪地回到了青羊村。
“追到了嗎?”
“沒有。那人販子腳底下可有功夫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就見遠遠地有他的身影,可怎么追也追不上。”
“那些人,那些警察,還在追?礃幼樱率且恢币返教爝吜。”
青羊村的平地和山坡又安靜了下來,就像一塊大石頭扔進平靜的河水,激起水花和波紋,過了一會兒,那水又恢復了平靜,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
人們雖然還在心里惦記著那件事,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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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貴將羊奶擠到碗里,然后用勺舀,一勺勺地喂磨子。
磨子喝著這絕對新鮮的羊奶,一天一天地長大了。等他能跑能跳時,就不用吳貴用勺喂他羊奶了,而是自己端著碗喝。碗很大,有時兩只小手捧不住,就會掉在地上。那羊奶突然就像一朵白色的花開放在地上。磨子摔了碗,撒了奶,卻一點也不害怕,還朝吳貴笑。他知道,吳貴不會罵他,更不會打他。吳貴只是用鞭桿輕輕地敲敲他的腦袋:“小子,這么白的奶,糟蹋了!”
兩三歲之前,磨子基本上整天跟著吳貴。吳貴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吳貴每天都會喝醉,倒下時,磨子照樣玩他的,但并不走遠,就在距離吳貴十幾米的范圍里玩。有時也會走遠,但一旦自己覺察到走遠了,就驚著了一般,會立即跑回來。
長到四五歲時,磨子再也不滿足跟著吳貴,早上一醒來,就往村里跑。
吳貴的屋子在村子后面,離村子有一小段路,因為他養(yǎng)著一群羊,羊的氣味很騷,難聞得很,村里人很討厭這種氣味,吳貴只好帶著他的羊,在距離村子有一段路的地方住著。
村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
磨子很想與他們玩,可是那些孩子總不愿意與他一起玩。在他們眼里,磨子好像不是他們村里的孩子。他身上總有一股羊騷味,十幾米遠就能聞到。聞到了,就會皺起鼻子,或者干脆當著磨子的面,用手捏著自己的鼻子,把厭惡直接而明了地寫在臉上。還有,他們都知道他爸爸是個酒鬼。吳貴走過來了,他們不說“吳貴來了”,而說“酒鬼來了”。對于青羊村的孩子們而言,看到吳貴喝醉了倒在地上的情景,簡直就是家常便飯?此乖诼愤吇虻乖陔S便一個什么地方,他們甚至沒有半點驚訝,看也不看地就走開了。
村里的大人都用冷淡的目光看吳貴,而看磨子時,目光里也有點兒冷淡。
大人們的目光,孩子們都看到了。
他們總是做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游戲,磨子很想?yún)⑴c,可是孩子們都沒有讓他參與的意思。磨子只好在一旁呆看著。此后的許多年里,磨子總是這樣:一旁呆著看。
孩子們玩得興奮時,會又蹦又跳,還大呼小叫。
磨子有時也會跟在他們屁股后面,又蹦又跳,大呼小叫。
孩子們側過臉來看他,覺得他很奇怪:你又沒有參加我們的游戲!
像得到了統(tǒng)一命令似的,孩子們都不蹦不跳,不呼不叫了。可磨子卻還在又蹦又跳,又呼又叫,仿佛就他一個人沒有得到停止的命令。他終于覺察到孩子們已不蹦不跳,不喊不叫了,這才停下來——不是立即停下來,就像一團燒到最后的火,慢慢地熄滅。
孩子們“呼”地如旋風一般,又轉(zhuǎn)到別處去玩了。
留下磨子獨自一人站在那里。他用手不住地撓著腮幫子,看著孩子們蜂群一般遠去。然后,他蹲在地上,看著搬家的螞蟻們。小家伙們用嘴銜著什么白色的東西,匆匆忙忙地爬行著,很有趣。
遠處,傳來孩子們快樂的叫喊聲。
沒過一會兒,他又站起來,蹦跳著,喊叫著,追孩子們?nèi)チ?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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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子在這個世界上,好像是多余的,處處。
即使孩子們不是存心不要他,也常常多出他一個。比如分撥打仗,一邊十個人,兩邊二十個人,F(xiàn)在加上磨子,一共是二十一個人,磨子自然就是多余的那一個。
那次,村里用船送一群孩子去鎮(zhèn)上看電影,孩子們爭先恐后地往船上爬,駕船的大人一看船吃水的情況,說:“不能再上人了,上一個都不行。”而那時站在岸上的,還剩一個孩子——磨子。磨子要往船上爬,那大人大聲地阻止著:“不行了不行了,只要再爬上來一個,船立馬就要沉掉!”看那樣子,這事是真的,不像是那個大人存心不讓磨子上船。磨子只好站在碼頭上。船以一副很危險的樣子,緩緩地走了。磨子一人在岸上跑著。那大人心里有點兒不過意,很想將船靠到岸上,讓磨子上來,但看了看一船的孩子都緊張著臉,只好對磨子叫道:“磨子,真的不能讓你上來,水眼見著就要漫進船艙了。”
磨子上學了。
教室里放著二十張課桌。
兩個人一張課桌。
誰和誰一張課桌呢?
老師采取了孩子們自己組合與老師分配相結合的方式。
最后發(fā)現(xiàn)全班有四十一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沒有課桌。
孩子們都坐定了,磨子卻還站在那兒。
老師想讓磨子與其中兩個孩子擠一擠,但孩子們都不愿意。那課桌也確實太小了一點兒,三個人合用一張,不免有點兒緊張,沒辦法,老師領著磨子去找林校長。
學校是個窮學校,不能單為磨子專門去買一張或做一張課桌,但林校長是一個有辦法的校長。他對磨子說:“林校長給磨子單獨做張桌子。”
林校長親自動手,用磚頭和水泥給磨子在教室的最后面砌了一張課桌。林校長為了讓桌面光滑一些,抹上水泥之后,找來了幾塊碎碗片,像熨衣服一樣,在沒有干的水泥上非常細致地抹著。林校長一邊抹,一邊對磨子說:“磨子呀,你的這張課桌,比他們的任何一張課桌都結實。”
教室的最后面,就一張課桌,是磨子的,并且由始至終都是磨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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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青羊村的孩子們終于又可以玩他們最喜歡玩的游戲了:魚鷹抓魚。
人分兩撥,一撥為魚鷹,一撥為魚。魚鷹若是抓不到魚,角色就掉個個兒,魚成了魚鷹,而魚鷹則成了被抓的魚。
磨子很想?yún)⒓樱瑹o論是讓他當魚鷹還是魚,他都愿意?墒牵⒆觽円廊粵]有這個意思。
公路邊是一條河,水是從東邊的山溝里流出來的,流到西邊山溝里去了。流到青羊村時,水面變得開闊起來,水流也不再湍急。這是孩子們的河。尤其是在夏天,他們喜歡整天泡在河里,玩各種各樣的與河水有關的游戲。即使不玩游戲,光在這清涼的水里泡著,也已經(jīng)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了。
玩魚鷹抓魚的游戲,很緊張,很刺激。魚在那兒,魚鷹就追過去,或一只,或幾只。那魚有弱有強,弱的,三下兩下就被魚鷹抓住了,強的,還會挑釁魚鷹:“來呀!抓我呀!”魚鷹猛地游過去時,魚卻不慌不忙地潛到水中。魚鷹判斷著魚露出水面的地方,可是,十有八九,判斷是不準確的。以為是在東面露頭,趕緊游過去等著,但結果發(fā)現(xiàn),魚從西邊露出了濕淋淋的腦袋。有時,既沒有在東面露頭,也沒有在西邊露頭,那魚則是潛入深水,根本沒有往別處潛去,估摸著魚鷹游遠了,又從原地冒出來。也有不上當?shù)聂~鷹,就在原處浮著,那魚剛一露出水面,就被死死地揪住了腦袋。
這游戲玩起來,總是風云變幻,濤聲四起。
磨子對野樹說:“帶我一個吧。”
野樹說:“人夠了。”
磨子對山田說:“帶我一個吧。”
山田說:“不缺人。”
磨子說:“你們都帶瓦菊玩了,她可是一個女孩,就不能帶我玩嗎?我是男孩!”
野樹想了想,說:“你先幫我們看會兒衣服吧。”
山田說:“過一會兒,看誰不玩了,就讓你玩。”
磨子坐在一堆堆衣服旁看著。
河上,形勢變化無常。不時地水花四濺,其情形比真魚鷹逮著真魚還讓人熱血沸騰。驚叫聲,歡呼聲,此起彼伏。有時,水面上一片安靜,只有一對對敵對的目光互相對望。也有魚和魚鷹同時潛入水中的情形,那時,在岸上看著的人就只能在心里想象水下的情形了。
河里的孩子玩得癡迷,沒有一個人再記得磨子還在幫他們看衣服。
磨子在岸上心急火燎地等了很久很久,也沒有得到下河游戲的機會。他終于生氣,站起身來走了。離開時,他還在一堆衣服上重重地踩了一腳。
現(xiàn)在,他很討厭河里的歡叫聲,頭也不回地往本村后面走去。后面是他的家,還有山。
吳貴和羊群都不在家。
磨子就往山那邊走。剛走了幾步,就看到了吳貴。
吳貴又喝醉了,死人一般倒在雜草叢中。不遠處,是一只歪倒在地上的酒瓶。
磨子在吳貴的身旁坐下。
羊們正在吃草,見了磨子,有幾只羊“咩咩”地叫了起來。
一只小羊羔甩著短短的尾巴走過來,一直走到磨子的身旁,并把身子埋在了磨子的懷里。
磨子先用手給小羊羔梳理它的毛,過了一會兒,雙手抱住羊羔的脖子,眼淚撲簌簌地掉在了羊羔的毛叢里。
河里的喧鬧聲隨著從河邊那邊吹來的風,傳到了磨子的耳朵里。
磨子輕輕推開了羊羔,扭頭看了一眼露著肚臍眼的吳貴,起身回到家中,雙手提了一桶涼水,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走到吳貴身邊時,磨子把水桶放在地上歇了一會兒,然后用雙手高高舉起水桶,將桶里的水“嘩啦啦”沖澆著吳貴的臉上……
來了一陣大風,把野樹和山田的背心吹到了河里。
游戲正處在高潮,沒有孩子注意到兩件背心隨風漂向了遠處。
游戲終于結束,野樹和山田發(fā)現(xiàn)背心不見了,再找磨子,根本不見他人影,都很生氣。后來,再見到磨子,理都不理他。
野樹和山田還告誡其他大大小小的孩子:“不要和他說話!”
有個五六歲的孩子問:“為什么?”
野樹說:“你沒有鼻子嗎?聞不到他身上的羊屎蛋子味嗎?”
山田補充說:“他是個小酒鬼!”
那個五六歲的孩子不明白:“磨子不喝酒。”
山田說:“他爸是個老酒鬼!老酒鬼的兒子,就是小酒鬼!”
在野樹和山田看來,讓磨子給他們看衣服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居然還跑掉了!跑就跑唄,看誰以后還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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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子很快就感覺到,青羊村的孩子們在一個早上都變成了瞎子和聾子。他明明就站在他們面前,可他們一個一個裝著看不見。他叫他們,沒有一個答應的。有幾個孩子在玩玻璃球,一個玻璃球骨碌碌滾到了他的腳下,他連忙撿起來,討好地送了過去,卻被一個孩子一把將玻璃球奪了過去:“狗拿耗子!”然后把玻璃球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鼻子上立即皺出好多道皺褶。然后把球放在地上,用鞋底在泥地上來回搓擦,仿佛那玻璃球沾滿了骯臟的東西。
反抗的代價是:磨子從此只能更遠地看著孩子們玩耍,他徹底成了一個人。
許多天過去了,這天,野樹他們在村前的一塊平地上玩“瞎子抓賊”的游戲,磨子就在遠處看著。他雖然不能參加游戲,但卻看得津津有味。
作為瞎子,一個孩子被一塊布蒙住雙眼;作為賊,其他孩子在不同的地方站住。瞎子摸索著過來時,賊不可移動腳步。如果哪一個賊被瞎子碰到了——哪怕碰到了一點點,他就要去做瞎子,而瞎子就揭掉蒙在眼睛上的布而成為賊。磨子在一旁,一會兒為瞎子著急:往左!往左!再往左一點兒就抓住賊啦!瞎子終于沒有再往左一點兒,卻摸索著往右去了。一會兒又為賊著急:身子使勁向右偏!使勁向右偏呀!他把兩只拳頭捏得緊緊的,甚至還往空中蹦跶了幾下。
瓦菊跑了過來:“磨子,野樹他們叫你!”
磨子十分疑惑地望著瓦菊:叫我?
“他們叫你過去玩瞎子抓賊。”
磨子站著不動。
“不騙你!騙你,我就是小狗。”
磨子疑惑了一陣,立即向野樹他們跑去。
見磨子一路跑來,野樹向山田擠了擠眼睛,轉(zhuǎn)過身去問磨子:“你愿意當瞎子嗎?”
磨子點點頭。
野樹從山田手上拿過一塊已經(jīng)臟兮兮的布,向磨子勾了勾手指,讓他走過去。
磨子走到了野樹面前,然后轉(zhuǎn)過身去。
野樹在用那塊布給磨子蒙上眼睛之前,又詭異地向山田等幾個孩子笑了笑。
磨子的雙眼被布蒙住了,剛才還很明亮的世界,頓時變得一片黑暗。不知是因為突然地從光明跌入黑暗,還是因為野樹把那塊布扎得太緊,磨子有天暈地轉(zhuǎn)的感覺。
游戲開始了。
磨子聽到了一陣“吃通吃通”的腳步聲,然后,很快就靜了下來。
磨子猜測著:那些賊已經(jīng)一個一個地站定了。
野樹說:“我們都已經(jīng)站好了!”
磨子伸開雙臂向賊摸索過去。他摸呀摸呀,卻怎么也摸不到一個賊。他只好不停地改變方向。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聲人語。遠處,不知是誰家的狗叫了兩聲。河里好像有鴨子游過,公鴨的叫聲傳進了磨子的耳朵。好像是來到了一棵大樹下,因為,他聽到了樹葉在風中發(fā)出的“沙沙”聲。他怕自己一頭撞在樹干上,便掉轉(zhuǎn)頭去。
他的雙臂始終展開著,兩只手始終張開著,像一只要飛未飛的鳥。
不一會兒,他就暈頭轉(zhuǎn)向了。他很想扒掉蒙在眼睛上的布看一看,但他不能。這是游戲。這是野樹他們好心,才讓他參加的游戲。他要做得很認真,并且要特別守規(guī)矩。
他走呀走呀,摸呀摸呀……
他在心里說著:“你們可不準耍賴皮挪動腳步!”
他不停地走呀走呀,摸呀摸呀,不知走了多久,摸了多久。四周只有空氣,空氣里沒有賊,沒有一個賊。
他心里疑惑著:這是怎么一回事?摸了這么久,總會摸著一個的呀!
他有點兒暈,并有點兒惡心。他的身體開始搖擺,并且越來越激烈。他的雙腳不時地互相別著,幾次要把自己別倒。他踉蹌著,伸開的雙臂開始發(fā)沉,已經(jīng)不能再保持平衡,漸漸耷拉下來,像折斷的翅膀。
他踉踉蹌蹌地走著。他甚至忘記了游戲,忘記了自己是在扮演一個抓賊的瞎子。蒙著雙眼,往前走,好像是他一生的事情。
他突然摔倒了,并且身子控制不住地骨碌骨碌地滾動起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好像滾動在一個斜坡上。也未等他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就聽“撲通”一聲,隨即連嗆了好幾口水。他從水中拼命掙扎出來,用手使勁扯掉蒙在眼睛上的布,發(fā)現(xiàn)自己已滾到了河里。
他有點兒發(fā)懵。
他吃力地爬上了岸,向前看去,眼前的平地上空空的,沒有一個人影。
他看了很久。這世界上好像一個人也沒有了,只有他一個人。他轉(zhuǎn)過身去,濕漉漉地坐在河邊,“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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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磨子除了默不作聲地坐在那張水泥課桌前上課,再也不想和青羊村的孩子們待在一起。他遠離他們,并且不想再看到他們。他們的嬉鬧,他們的歡呼再也不能讓他的心涌起浪花。他對他們一點兒也不感興趣,就像石頭對風不感興趣一樣。
現(xiàn)在,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是路邊的一個露天汽車修理廠。
這條經(jīng)過青羊村的公路,還是一條比較繁忙的公路,白天黑夜,總有車輛駛過,沒有人知道這些車從哪兒來,又駛向何方。幾年前,一個外鄉(xiāng)人在路邊的一塊荒地上開了一個露天汽車修理廠。這是一個中年人,會修理汽車,原先在另外的地方開過一家汽車修理廠,生意不好,就把修理廠開到了這兒。從這里往東五十里,往西五十里,都沒有汽車修理廠。在這兒開了修理廠之后,黑天白夜的,總有生意。車總有壞的時候,而且常常是壞在半路上。
這個中年人不久便和青羊村的人混熟了,青羊村的人都叫他老高。
雖然叫修理廠,但除了老高,就是他的妻子,再也沒有一個工人;罹瓦@么多。
老高干活的時候,磨子就在一邊看。這個外鄉(xiāng)人和他的妻子并不討厭磨子,他們甚至還有點兒喜歡磨子,因為他從不多嘴多事,他只是靜靜地看。
磨子一有空就往這兒跑,仿佛這兒是他的家。
他看著老高拆卸輪胎、修補輪胎、安裝輪胎,一連串麻利的動作,很好看,很迷人。
發(fā)動機死了。
老高掀起蓋子,拿一把改錐,這里捅捅,那里捅捅,不一會兒,發(fā)動機“突突突”地轟鳴了一陣,又能轉(zhuǎn)動了,很神奇。
有時,老高會把機器大卸八塊,稀里嘩啦地擺了一地。磨子看了很擔心:還能裝回去嗎?等老高把它們一件一件地又組裝好,機器“突突突”地轟鳴起來時,他會長長地舒一口氣,然后咧嘴笑著。那時老高也會朝磨子笑笑,那笑里有幾分得意。
開始時,磨子看老高修車,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天一天過去,距離越來越短,到了后來,老高掀起蓋子,趴在那里看發(fā)動機時,磨子也趴在那里看,好像要與老高一起共同解決問題。而老高呢,一邊修車,一邊給磨子講解著,仿佛新收了一個徒弟。老高還會使喚磨子:“把那把扳子遞給我。”“去,給我到工具箱里找一把‘十’字改錐。”
每天,天很黑了,磨子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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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對于磨子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一天。因為,從這一天開始,磨子找到了一種讓他特別喜歡的游戲。這個游戲,只需他一個人,就可以玩得痛快淋漓。從此,他對這個游戲非常著迷,它使他忘記了一切。
這個游戲從此也成了青羊村的一道風景。
這一天,一輛中型卡車的輪胎壞了。這只輪胎是在離修理廠大約五公里的地方開始漏氣的。司機堅持著,將車歪歪扭扭、搖搖晃晃、勉勉強強地開到了修理廠。
老高把這只輪子卸下之后,推到了不遠處的敞棚下。一個多小時之后,老高把它修好了。打足了氣之后,就將它推向那輛卡車。
富有彈性的輪子在老高的一次一次的推動下,骨碌骨碌地滾動著。這一形象十分生動,磨子睜大了眼睛,禁不住走上前去。
老高從磨子的眼睛里看出了喜歡,示意磨子:你來吧!
磨子還疑惑著,老高卻已不管那只輪子了。
輪子失去了推動力,滾動了一會兒,開始放慢速度,并開始搖擺。
磨子一見,立即沖上前去,用雙手推了一把,那輪子得到了力量,又開始勁頭十足地向前滾動。
磨子回頭看了一眼老高。
老高向他示意:推吧推吧。
磨子緊跑幾步,趕上了輪子。
他用雙手不住地推著,越推越有感覺。
越推越快,輪子在那塊平地轉(zhuǎn)著圓圈。
不一會兒,磨子推得滿頭大汗。
老高叫道:“小子,好啦!我們該把它裝上去啦!人家還要趕路呢!”
磨子又推了一圈,才把輪子推到那輛卡車旁。
修理廠有的是廢棄的輪子,有帶轂的,有不帶轂的,大大小小,到處亂放著,F(xiàn)在,磨子小部分時間看老高修車,大部分時間用在了玩耍輪子上。老高夫婦并不阻止,任由他玩去。老高的妻子曾對老高說:“村里那幫孩子,好像都不愿跟他玩。”
磨子推動著輪子,輪子就轉(zhuǎn)動著,那時,輪子就成了有生命的東西。磨子說不清楚是一種什么樣的快樂,就是快樂,蕩徹全身的快樂。輪子在前面滾動,他跟在后面,很像是一個孩子,在趕著一頭牲口?伤皇巧,是輪子,黑色的輪子。
推著推著,磨子忘了,那蹦蹦跳跳滾動著的只不過是一只輪子,他竟然把它當成了一輛車——他不是在滾動輪子,而是在開車呢!他不時會從嘴邊里發(fā)出汽車的喇叭聲:“嘀!嘀嘀!……”
越推越熟練,越推花樣越多?梢允莾芍皇滞疲部梢允且恢皇滞,還可以抱著胳膊,用腳一下一下子蹬動那只輪子。
可以從輪子的后面推它,也可以站在它的側面去推它。
玩累了,他就坐在躺倒的輪子上,或者躺在地上,將頭舒舒服服地枕在輪子上。
一有了力氣,他會馬上起來繼續(xù)他的玩耍。這是一種沒完沒了的玩耍,是一種興趣永遠不減——不僅不減,而且越來越上癮的玩耍。他沉浸在、陶醉在與輪子的游戲之中,進入了他在青羊村生活的最快樂的時期。
玩著玩著,他不再滿足在修理廠那塊地上玩耍了。他要讓輪子上路,去各種各樣的地方。他應該帶著它去各種各樣的地方。如果能夠周游世界,那就更好了。
老高夫婦由他去,反正都是一些沒用的輪子。
他把輪子推到了公路上,推到了學校的操場上,推到了村巷里。
現(xiàn)在,輪到青羊村的孩子們看他玩耍了。
他知道他們在看他,但他裝著他不知道他們在看他。
他一會兒跑動著,一會兒又擺出一副溜跶的樣子。他會做出不少奇怪的、驚險的、有趣的,或瀟灑的動作。
有一個動作最牛氣哄哄:他走在一個很大的輪子的側面,兩肩端著,胸脯挺著,兩腿不住地交叉著往前走,不時地,很有節(jié)奏地用手推一下輪子。當輪子以均勻的速度向前滾動時,他可能暫時停住不走了,在那里站著:端著雙肩,雙臂互抱,兩腿交叉,挺直的身子微微后傾。見輪子馬上就要停下了,他會恰到好處地趕上去,及時地給輪子一個力量。
大孩子們,比如野樹、山田、瓦菊,站在一旁,側目看著。而小小孩就會跟著磨子和輪子往前跑。
有小孩情不自禁地要去推輪子,磨子就會立即將他們與輪子隔開。
到處轉(zhuǎn)到了,他就開始推著輪子回修理廠。
后面跟了不少孩子。
到了修理廠,他會突然發(fā)力,給輪子最后一個力量,只見輪子飛快地向前滾動——最后倒下的地方,正是磨子希望它倒下的地方。
緊接著,磨子一個轉(zhuǎn)身,面對著孩子們,用他的神情告訴孩子們:這是修理廠,可不是你們玩耍的地方,去吧,到別的地方玩去吧!
孩子們看了看那些輪子,然后一個一個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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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還允許磨子隨便將哪一只輪子推回家去。
這些輪子,有時躺在修理廠的地上,有時則躺在磨子家的院子里。
磨子只要想玩輪子,隨時都可以。
他不僅白天玩輪子,晚上也玩,并且好像更喜歡在夜晚玩,在有月光的夜晚玩。那時,道路隱隱約約,輪子也隱隱約約,很神秘。有時,都已深夜,他還在玩輪子。這種時候,他十有八九都是在村子里玩。他從孩子們夜晚捉迷藏開始玩起,一直玩到孩子們被大人一個個喚回家中,還不回去。
那時,他的身體其實已經(jīng)很疲倦了,但他的興致依然很高。
輪子骨碌骨碌地滾動在村巷里,地在震動,屋里的人聽來,簡直隆隆作響。輪子從南滾到北,再從北滾到南。月光灑在村巷里,他和輪子投照在地上的黑影,在不住地移動——更像是飄動。
整個村莊終于徹底睡去,他還要在村巷里推一會兒。在離開村子之前,他一定會有一個短時間的瘋狂:他把輪子推得飛轉(zhuǎn),并把自己跑動的腳步聲搞得很大,仿佛有戰(zhàn)鼓響徹于村巷。
然后,他頂著一輪明月,迷迷登登地推著輪子,推出村莊,往村子后面的家推去。
那時,羊群都在安睡中。吳貴在他的酒鄉(xiāng)里做著糊糊涂涂的夢,這些夢在他醒來后,就再也記不得了……
深秋,各種各樣的葉子都落了,雞呀,鴨呀,也都掉毛了。一夜秋風吹過,蘆花也已飄盡,剩下光禿禿的桿。世界疏朗了,透光了,看得遠了,看得清了,總在枝葉間歡唱的鳥,現(xiàn)在只能羞答答地暴露在人們的眼前歡唱了。
變得清瘦的磨子,這一天,居然推著一只巨大的輪子上山了。
青羊村的人,一輩子也沒看過這樣一個情景,也許全世界的人都沒有看到過這樣一個情景。
幾乎全體青羊村的人——當然包括野樹、山田他們,都在向山上望著。
青羊村的狗們和羊們、牛們也都在看。
巨大的輪子就在他的前面。
他用雙手推著,胳膊繃得筆直。他的身體向前傾著,仿佛要用肩去頂沉重的輪子。
輪子的轉(zhuǎn)動非常緩慢,轉(zhuǎn)一圈,仿佛要用幾年的時間。
有時,人們覺得那輪子是停在那兒的。也許,那一刻它確實是停在那兒的。
但,人們還是看到,輪子在不斷地滾向山頂。
當磨子那樣吃力但絕不罷休地將輪子向山頂推去時,在山下看著的人心里著急,會情不自禁地也伸出雙臂,將身子向前傾去,作出推動輪子的樣子。
輪子終于滾到了山頂。
磨子用手扶著那只巨大的輪子,站在它的身旁。
那時,是下午五點鐘的光景,太陽已經(jīng)低垂到山的那邊,萬丈光芒從深處射到了山頂上時,磨子和輪子成了黑色的影子,并且影子被大大地拉長了。
無數(shù)的目光在向山頂仰望。
到此,游戲并沒有結束。大約過了半個鐘頭,人們看到,磨子走到了輪子的那一邊,將臉沖著青羊村,突然猛一推,只見輪子快速從山頭滾向了山坡。隨即,磨子也跟著沖了下來。
輪子的滾動越來越快,并不時地彈跳到空中。
磨子緊緊地追趕著,最后跌倒了,但,他并沒有爬起,而是順勢與他的輪子一起往下滾動著……
******
這是三天以后的事情——
一輛破舊的中型面包車,歪斜著開到了汽車修理廠。
車上是一些孩子,還有幾位老師。
車門打開后,第一個走下車的是林校長。他大聲問道:“老高在嗎?”
老高的妻子走了出來:“老高進城了。”
“他啥時回來?”
“他去城里買零件,要買不少零件,要到明天才能回來。”
“這可完蛋了!”林校長說著,跺了跺腳。
“校長,咋啦?”老高的妻子問。
“這是跟鄉(xiāng)里借的一輛破車,你看呀,左前輪沒有氣了!剛剛開出去不久,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不,又開回來了,想請老高整一整,可他人……這可如何是好呀!”
“有急事呀?”
林校長懶得回答。他朝車里喊道:“還一個個坐在里面干什么?車又開不了!”
老師和孩子們都下了車。
這是學校文藝宣傳隊的孩子們。
不久前,由林校長導演的一出小戲去參加鄉(xiāng)里的比賽,得了獎,選拔到縣里去比賽,又得了獎。今晚上,得了獎的劇目要在城里劇場公開演出。
現(xiàn)在,一只輪子癟了,去不了了。
有老師去路上攔車,那些車連停一下都不停,“嗖嗖”地開了過去。
林校長問老高的妻子:“你會修嗎?”
老高的妻子說:“我哪里會修呀!”一副焦急的樣子。
這時,公路上,磨子推著一只卡車的輪子,骨碌骨碌、呼啦啦一路玩過來了。
他馬上看到了那輛面包車歪斜在那里,蹲下來看了看,不知為什么轉(zhuǎn)身跑了。
他沒有推走那只輪子。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
看著磨子的背影,林校長想起了一張面孔——一張貼在活動室后玻璃窗上的面孔。
林校長領著孩子們在活動室排練節(jié)目時,磨子的面孔常常出現(xiàn)在后玻璃窗的背后,出神地朝里面看著;顒邮业暮竺媸顷幧闹窳,沒有孩子會去那兒。
沒有過多久,磨子卻又回來了,還是推著輪子——另一只輪子。
依然沒有人太注意他,因為,他總是推著輪子。
磨子一直將這只輪子推到修理廠,然后就在修理廠的那塊空地,圍繞著那輛無法動彈的面包車,一圈又一圈地轉(zhuǎn)動著,有時慢,有時快,后來越推越快,看得老師和孩子們眼暈。
老高的妻子叫道:“磨子,你發(fā)什么瘋呢?”
開車的是學校的丁老師。他看著看著,忽然激動地叫起來:“磨子!”
磨子沒有應答,依然玩那只輪子。
丁老師指著磨子推著的輪子,興奮得結結巴巴地對林校長說:“磨……磨子,推……推的那這只輪……子,與我們這輛車的輪……輪子,是……一……一個型號……”
磨子滾動的圈兒越來越大了。
林校長看著磨子推動的那只輪子,叫道:“磨子!”
磨子慢慢讓輪子停下了。
“你推著那只輪子過來。”林校長說。
磨子沒有過來。
丁老師見磨子不過來,就向磨子小跑過去。
磨子一見,卻推起那只輪子,飛快地離開修理廠的空地,朝公路上滾過去。
“磨子!”林校長叫了一聲,聲音充滿威嚴。
磨子雙手一按那只輪子,在修理廠通往公路的道上停住了。
林校長把丁老師叫回頭,看了看手表,對老師和孩子們說:“時間還很富余,你們且在這里耐心等著。”說完,走向磨子。
******
林校長沒有立即讓磨子推著那只輪子回到修理廠,而是和磨子一起,一邊走,一邊輕推著那只輪子,往河邊去了。沒過一會兒,他們和那只輪子,一起消失在了一片林子里。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又一起推著輪子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路上,磨子一直在抽泣,不時地用手背擦著漾出眼眶的眼淚。顯然,這已經(jīng)是被控制了的哭泣,在此之前,他在林校長面前一定有過大聲的哭泣。
林校長不時地拍一拍磨子的頭。
來到那輛面包車跟前時,磨子已經(jīng)不哭了,但潮濕的淚痕依然還在鼻梁的兩側閃著亮光。
磨子把那只輪子推倒在壞了的車輪旁。
丁老師一臉欣喜:“正是同一型號。”
半個月前,一輛中型面包車與一輛卡車相撞之后,踉踉蹌蹌地開到修理廠大修,臨走時,把一只備用的輪子遺落在了修理廠。老高對磨子說:“這只輪子,不大不小,你要是玩,它最合適。”從那一天起,這只輪子,就成了磨子玩耍的許多輪子中間的一只。
磨子輕車熟路地,很快拿來了千斤頂和一把彎形扳手,交給了丁老師。
丁老師懂得一點修車的知識。他在車盤下找到了放置千斤頂?shù)奈恢,然后將千斤頂放到下面,不斷地加壓,車慢慢被頂了起來?/p>
車輪離地后,丁老師開始用那把彎形扳手卸輪子,可是怎么使勁也擰不動螺母。
看的人都很焦急。
這時,磨子走上前來,推開了丁老師,高高地抬起右腳,突然猛勁地蹬向扳子的彎把,只一下,螺母擰動了。
那個動作非常熟練、老到,目睹了這一瞬的人,都十分驚訝。
輪子換好了。
林校長對孩子們說:“大家一起說一聲:謝謝磨子。”
“謝謝磨子!”
野樹和山田都在文藝宣傳隊。
林校長說:“野樹、山田,難道你們不應當對磨子再說一聲謝謝嗎?”
野樹和山田滿臉通紅地:“謝謝磨子!”
車馬上就要開動時,本已上了車的林校長又從車上走下,走到磨子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說:“我們剛才在河邊說好了的,還要排一出小戲,也讓你演一個角色。林校長知道磨子喜歡演戲。”
眼淚一下汪滿了磨子的眼睛。
車越開越遠。
磨子朦朦朧朧地望著遠去的車子,淚水沿著剛剛被風吹干的淚痕,向嘴角流去……
原發(fā)于2014年6月《人民文學》雜志,原刊責編:徐則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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