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貧而愛食者賞自己的奢侈,看著醬菜在白粥上云煙般散開,心里想的卻是嚼得菜根,百事可做。
《紅樓夢》第七十五回中寫道,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各房都要另外孝敬賈母些吃的東西。
但送上來的賈母都不喜歡,并且嫌送菜一事是陳腐的老規(guī)矩,不如蠲了這一項,因為比不得“在先輻輳的時光”了。
于是把紅稻米粥吃了半碗,送與鳳哥兒,一碗雞髓筍和一盤風(fēng)腌果子貍送與顰兒寶玉二人,另一碗肉更是給了蘭小子。
唯有王夫人說送來的是家常東西:“今日我吃齋,沒有別的,那些面筋、豆腐,老太太又不甚愛吃,只揀了一樣椒油莼齏醬來。”
這才討得賈母笑道:“這樣正好,正想這個吃!
所謂的椒油莼齏醬,是將莼菜切碎,以姜末蒜末并辣椒油所腌制的小菜,也就是一道醬菜而已。但看到這一出,卻讓深陷紅樓奇局中的人無不嘴饞心癢的。
比起之前同為醬菜的茄鲞,要“才摘下來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凈肉,切成碎丁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并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雞湯煨干,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子一拌就是”。
這椒油莼齏醬算不得華麗豐盛,且配的飯也出了錯,吃的是下人的白梗米飯,于是伺候添飯的丫頭當(dāng)即被賈母訓(xùn)斥:“你怎么昏了,盛這個飯來給你奶奶。”
鴛鴦忙打圓場道:“如今都是可著頭做帽子了,要一點兒富余也不能的!
對比這兩道醬菜在書中出現(xiàn)的時間,配上榮寧二府的遭際,真讓人也覺得這椒油莼齏醬配白梗米飯實在是滋味悠遠。
所以說醬菜是最讓人覺得意味悠長的食物,其掌握人心人口的威力徘徊于兩個極端,即是:大富時會覺得醬菜美味,極貧時也會覺得醬菜美味。
只有中間那一段的食客,或拮據(jù)些或鋪張些,胃口和腦筋都奔著大魚大肉上去了,頂多也就是邊吃邊考慮自己的健康,斷不能品味出醬菜這一種食品的可貴來,更別提醬菜中的奢侈。
作為能嘗得醬菜真味的另一方,有范仲淹為例,范仲淹少年時貧極,每天以醬菜和冷粥果腹,但卻寫出了《齏賦》這樣奇妙的篇章:
“陶家甕內(nèi),腌成碧、綠、青、黃;措大口中,嚼出宮、商、角、徵!
醬菜的原料雖是廉價的時蔬,其調(diào)料也不過是普通的油鹽醬醋,但卻能變幻出百種顏色,演化成百種音律。
那是貧而愛食者賞自己的奢侈,看著醬菜在白粥上云煙般散開,心里想的卻是嚼得菜根,百事可做。
而對于吃這一樁事來說,也是吃得醬菜,百味可嘗了。恐怕等到成了人上人,燕窩鮑魚一輪過后,能夠讓自己覺得滋味無窮的,那還要算是醬菜。
年輕人同樣是很難懂得醬菜的,這就仿佛年輕人讀紅樓夢,只把它當(dāng)作愛情故事看一般。
年輕人總會覺得醬菜聞之不夠香,吞之不夠飽,并且塞牙塞口的,并無新鮮多汁,完全是違背天地規(guī)律的腐朽之物。
有些老年人看著如此這般,便憂患起來,想要叫年輕人在吃肉吃魚吃新鮮菜蔬牛奶的同時,不要忘了醬菜之本,其實這也不太必要。
醬菜的奢侈有如年輕的貴氣一般,非身臨其境者不能體驗。年輕人,可以大嚼不放鹽不拌醬的青草一盆,都好像吃了蜜似的笑容燦爛。
而等到他們垂垂老矣,嘴里淡出鳥來的時候,自會尋那些九轉(zhuǎn)回腸的味道來,讓自己開始真正奢侈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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