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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冠中:拍賣的價格高低 跟我本人毫無關系

文章來源:鳳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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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布時間:2017-07-14 16:47:44

6月25日,中國當代著名畫家吳冠中先生在京病逝。為了紀念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藝術家,北京多家書店設立“吳冠中圖書專架”,供讀者更全面了解吳冠中先生的藝術才能與人格魅力,并以此表達緬懷之情。本報記者 楊姣攝

說真話的人在這世界上又少了一個。

沒有告別儀式,沒有追悼會,吳冠中穿著家常的紅色夾克衫、頭枕自傳《我負丹青》永遠地和這個世界告別。他曾說,一個人的年表是生命支付的賬單,備查支付的誤差。現(xiàn)在,這份跨越91年的賬單寫上了簡潔的最后一筆,定格在2010年6月25日。

采訪過他的記者說他聲音不大,眼神堅定,有問必答,愛舉例子。遺像中的吳冠中,正舉著右手食指,好像他說話時經常比劃的那樣。

“生命之史都只有真實的一份,偽造或曲解都將被時間揭穿。”吳冠中在自傳中這樣寫道。

大師、戰(zhàn)士、巨擘、藝術界的魯迅,媒體毫不吝嗇地送上各種評價,專業(yè)人士則開始分析他的畫作能否看漲。就在他去世前的這個春天,他1974年創(chuàng)作的油畫長卷《長江萬里圖》以5712萬元人民幣成交,他曾是中國健在畫家中身價最高的那一個。但在他看來,拍賣價格就像“心電圖”,不準確,“我的作品到底是好是壞,要讓歷史來考驗,拍賣的價格高低,跟我本人毫無關系。”

在網上,人們開始重新發(fā)現(xiàn)或溫習他那些犀利的言語:“教學評估檢查是個勞民傷財的活動。”“美協(xié)和畫院就是一個衙門,養(yǎng)了許多官僚。”“觀念之爭全是站在自己飯碗上。”“中國當代美術水準落后于非洲。”

“我說的是真話。我這個年紀了,趁我還能說,我要多說真話。”接受媒體采訪時,他曾這樣說。

他一直如此。在崇尚藝術為政治服務的年代,他卻堅持形式美的觀點,因此被視為異類。“吳冠中是藝術界的闖將和斗士。他堅持藝術本身就是藝術,不是為政治服務的工具。他勇敢地提出形式美的問題,當時內容決定一切,引起很多爭議,他在輿論一邊倒時敢于標新立異,而在今天看來,這種標新立異是正確的。”中國美術學院原院長、中國美協(xié)原副主席肖峰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

吳冠中主張中西結合,不同意只是固定在自己的圈子里,“地球本身就不是很大,還要分得那么細。”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責任教授袁運甫與吳冠中相識近半個世紀。他對中國青年報記者回憶道,文化部原部長孫家正上任時,召開了一次美學界代表會議,吳冠中第一個發(fā)言,他上來就說:“我看我們現(xiàn)在花錢太厲害了,而且數目太巨大了。一個美協(xié),一個文聯(lián),都要開支很多錢,國家的負擔是很重的,都在行政開支上。一個全國美展,各個省集中、地區(qū)集中、再全國集中,公路鐵路運、人員押運、各種評選會,開支不得了。”

那次會上,吳冠中就主張把資金的投向從行政開支轉向創(chuàng)作的實際需要上。“(開會)很少談到這么具體的問題。他還說:‘又要文聯(lián)主席副主席一大堆,又要美協(xié)主席副主席一大堆,十幾個,需要這么多領導干部嗎?把官場分得這么層次分明,養(yǎng)成了互相推辭。’他講得很嚴厲,會上靳尚誼(原美協(xié)主席)這些人都在,他就不管。”

“他平時的話不多,但都很尖銳的,不顧自己的安危。”有一次,肖峰碰到他,開玩笑說:“你的意見很尖銳,但可能還要從中國的具體情況出發(fā)。”吳冠中回答:“是啊,各有各的做法,你是院長,不好亂說話。”

曾有人評價吳冠中“里里外外可以照X光,可以是透明的。是就是是,非就是非,高興就是高興”。就連他的昔日文稿結集出版,也一字不改,“即使今天看來有不妥或幼稚處,我必須承擔自己的錯誤,保持個人歷史的真實。”就像他“一輩子也沒用過護膚油之類的化妝品一樣”。

袁運甫記得,他曾陪吳冠中回宜興鄉(xiāng)下老家,他家三間磚木結構的平房,中間的客廳分了3部分,中間是桌子,右邊是客人的座椅,左邊養(yǎng)著豬和可以隨便進出的雞,四處都是雞的鳴叫和豬濃重的呼吸聲。吳冠中并沒覺得這在“北京來的朋友”前丟了面子,反而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喊著“雞窩里飛出金鳳凰。”

“他不需要掩蓋,這本身就是一種藝術性。生活的隨便、自由并不顯得簡陋、沒有情調,反過來,他很自豪,很得意。在這樣的生活條件面前,他變成了一個強者,而不是失敗者。”袁運甫說。

他對于生活從來也沒有高要求。中央電視臺紀念吳冠中的電視節(jié)目中,在昔日的影像里,他穿著一雙普通的旅游鞋到江南寫生。與這個細節(jié)同樣被人津津樂道的,是他花3元錢在路邊攤理發(fā)、久居方莊的“蝸居”里。

他的房子放不下丈二匹的大畫,只能一面卷一面畫,永遠看不到全景。曾有房地產商聽說吳冠中對中國四合院很感興趣,而他畫大畫還要借地方時,愿意在最高層給他蓋個四合院。他卻說:“比我條件差的還有,我不能搶在別人前面。”

“他很容易就滿足,他總說我已經夠了,這樣的生活已經蠻好了。他經常給自己很多限制。”袁運甫說。

“文革”時,下放到農村的吳冠中失去了作畫的自由,“想起留在巴黎的同行,聽說都是舉世聞名的畫家了,他們也正在自己的藝術田園里勤奮耕作吧,不知種出了怎樣的碩果,會令我羨慕、妒忌、痛哭吧!”

他也曾向妻子流露:“留在巴黎的同學借法國的土壤開花,我不信種在自己的土地里長不成樹,我的藝術是真情的結晶,真情將跨越地區(qū)和時代,永遠扣人心弦,我深信自己的作品將會在世界各地喚起共鳴,有生之年我要唱出心底的最強音,我不服氣!”

那時,他在巴黎的同學早就有了自己的畫室,而他住在大雜院里,“我的條件不能比的,當然我會有感觸,我只能把他們喝咖啡的時間也拿來工作”。

他選擇了藝術,選擇了從巴黎回到中國,選擇了風景畫,選擇了“油畫中國化”。就像吳冠中在接受采訪時說的那樣,“我如果愛惜我現(xiàn)在的身段,我就不后悔我的道路。”

在袁運甫印象中,除了畫畫和寫作,吳冠中幾乎沒有別的嗜好。1979年吳冠中為人民大會堂湖南廳創(chuàng)作繡稿,湖南省委同他商量稿酬,他不要,問他有什么事要協(xié)助,他“略一思索”,答:“能否借一輛車,在貴省境內跑半月,我要畫風景。”

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病床上的吳冠中依然在思考。他常常給袁運甫打個電話,說自己忽然想到了什么,這些問題大多和藝術相關。袁運甫說,“我勸他,你不要想得太多,各種矛盾各種因素都容易存在不同的看法,你已經住在醫(yī)院里了不必要想太多,已經和你沒什么直接關系了。”電話中吳冠中的聲音讓袁運甫很傷感,“不像他過去那樣充滿了生機”。

“我知道他的性格,他不會認輸,他一定是一個強者。”袁運甫說。

這一次,他輸給了病魔,卻依然贏了這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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