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才子下香江,三十六卷武俠巨著奠定了查良鏞在香港文學(xué)地位,一份《明報》奠定了高級知識分子報刊的武林盟主地位,在這四十多年間,查良鏞給文化界和報界帶來了光芒萬丈的風(fēng)采,他與香港是分割不開的。
要是說查良鋪是香港第一才子,相信沒什么人會反對。在籌備香港回歸中國的過程中,他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從一九八四年當(dāng)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至一九九六年重出江湖擔(dān)任籌委會委員,他的政治取向和野心一直為人所爭議。
我是替幾份報章和周刊寫稿的自由作家,并非在任何一家打工,雖不是要開罪人以示藝術(shù)家脾氣,但也沒有要擦任何一家報刊老板的鞋的必要。何況,沒有單一份刊物的稿費養(yǎng)得我起,所以沒有為五斗米折腰的可能,我只是想說說幾句心里話。
記得三年前的新年前夕十二月三十一日,我在外頭玩完之后,跑了上查良鏞家。當(dāng)時在場的人很少。也許只有查先生、查太太,還有倪匡和倪太太。
查先生開香過檳向各位祝新年快樂。閑聊中聊起基本法草委會,查夫人愛夫情切,還嘀咕他辛辛苦苦地做功課、開會,為什么?查良釩帶營些微的激動,用他帶著江南口音的廣東話說:“我兩手空空來到香港,一住幾十年,也可以說我在香港發(fā)達。我想為香港人做點事。”那是三年前的話了,不是今天才說的,也不是對公眾宣布的,只是在家里跟幾個對政治毫無影響力的人說的。大家聽完都忙于品嘗香檳去了。一九八一年,查良鏞曾到北京訪問鄧小平,他與鄧小平有過一席長談。
在“文革”期間,《明報》一直批評“文革”。在《明報》,寫了十幾年稿,從來沒有老板或主編示意要我們寫什么,即使在查先生飽受各方面炮轟的那幾個星期,也沒有人示意作家們要保衛(wèi)查先生。各寫什么都可以,贊成的,反對的,畫漫畫諷刺政制方案的,都沒受到干預(yù)。
記得那年政府要通過公安法例第二十七條時。
報界嘩然,認(rèn)為不但限制傳媒輿論自由,還限制了普通市民的言論自由,有些作家明知香港政府有自由無民主,激動起來,干脆罷寫一天,在專欄框框開天窗抗議,我也一時激動,沒有寫。后來查先生得悉此事,連夜叫編輯將打算開天窗的專欄作家逐個捉,一定要交稿。理由是,報紙是用來反映意見的,贊成公安法例第二十七條的要寫,反對公安法例第二十七條的也要寫,不能采取開天窗的消極行動。我是反對的,那夜凌晨,狂風(fēng)兼大雨,我還未安裝傳真饑,淋得落湯雞似地交稿去報館。自此我明白了有意見一定要發(fā)表的報業(yè)精神,意見不妨相左,好過消極抗議。
踏進九十年代,他把明報企業(yè)交付了于品海,可惜明報企業(yè)的表現(xiàn)令他失望,其間碰上他健康出了大問題,心臟動了手術(shù),查太太極度關(guān)心,請了兩班護士二十四小時守著他。然而在靜養(yǎng)期間,中方再度邀請他出任籌委會委員,查良鏞答應(yīng)了。記者問他為什么,他的答案是:“起草基本法時,用選舉委員會推選未來香港特區(qū)行政長官的建議是我提出來的,如果我如今完全不理,好像說不過去。”
他重申:“香港對我很好,我希望真正可以做些事。我只當(dāng)它是一個工作,短期性的。”
記者問他會不會做特區(qū)行政長官,他說:“我的能力與才能都不行,可能性很低。”
前后十年的話互相對證,大概可以給讀者作個分析的基本。
查良鏞一直希望政府領(lǐng)導(dǎo)人抱著“有容乃大”
的態(tài)度。他上月說:“如果政府領(lǐng)導(dǎo)人態(tài)度好的話,就會歡迎傳媒來監(jiān)督他,批評他的缺點,幫助他建國”想來查先生常說做人要“看開、放下、自在”的哲學(xué),他自少至今都沒有辦法實行了。查良鏞談吐溫文,但性格可說剛多于柔,強多于弱。明報系列是他的王國,他的作風(fēng)有點像帝王,永遠禮數(shù)周到,但休想影響他的決定一分一毫。
他是個天生便有權(quán)術(shù)的人。在他的王國內(nèi)。沒
什么人能逃得出他的五指山。
他創(chuàng)了文人辦報不但不倒,而且極度成功的先河。他有眼光,文壇精英大部分出身于《明報》、《明周》和《明報月刊》。而以前《明報》副刊的稿,全部作家都是由他選定的,副刊老總并無約稿的權(quán)力。
很多人認(rèn)為文人做企業(yè),易流于情緒化,不會精打細(xì)算。在這方面,他倒是十分精打細(xì)算的,說了不能加薪便不能加。
亦舒向他要求加稿費,他說:“你不花錢的,加了稿費有什么用?不加。”亦舒在《明報》副刊罵他,查社長笑哈哈地說:“罵可以罵,稿照登,稿費則一樣不加。”我要求他加稿費,他說:“你那么愛花錢,加了又花掉了,不加。”
總之左也不加,右也不加,你開口他便不加。
反而,不開口,到年底倒會稍作調(diào)整一下。這反映了他性格的一面:主意不可以由你出,要由他出。
量度,查良鏞可說很大,你可以犯錯,也可以公開罵他,但到底他是個極端要強的人,他會在適當(dāng)時候修理你一下,非為報復(fù),只為意識中的他實在要強。跟他交手或共事,不可不了解這一點。
《明報》如今再度易手,查良鏞對這個一度流浪街頭、售與馬來西亞企業(yè)家張曉卿的女兒,又復(fù)關(guān)心不已,畢竟《明報》是他畢生最重視的事業(yè)。
只要他本人能力所及,任何對《明報》發(fā)展有幫助的事,他表示定會盡力。
縱使《明報》從未易過手,仍是查良鏞掌管的話,以他的性格和作風(fēng),相信也不會加入今年底的報刊減價戰(zhàn),亦不會把《明報》關(guān)掉。
《明報》以往的社評是舉足輕重的,查良鎬是個異常出色的社論家,他認(rèn)為報紙是民眾的喉舌與耳目,不但要把看到和聽到的事實報道出來,傳達給民眾知道,亦要代表人民把公義表達出來。說起查良鎬往日親筆寫社評的日子,也有些趣事。
他不是屬于大老早執(zhí)筆那一派,也許報館事忙,字房老是什么稿都植好了,只等老板那一篇。
可是又沒有人敢催促老板,結(jié)果有一回字房領(lǐng)班大嚷:“人家的報紙已經(jīng)發(fā)到街上了,我們還沒埋版,到底《明報》還要不要出廠?”終于大勇催稿成功。
查良鎬一向深思熟慮,但搖身一變,變回武俠小說大家金庸的身分時,大家都知道他文思很快,有時寫了半段武俠小說稿還可以跑出來跟同事打紙牌下棋一番,然后再回房間寫。金庸的寫作天分無疑高之又高,他亦是個天才論者。有回問他:“寫作需要什么條件?”他答道:“天分。”
他筆下的人物如郭靖、黃蓉、小龍女、楊過、段譽、令狐沖、喬峰,甚至配角段正淳、郭襄、金蛇郎君,無一不在中、港、臺及海外華人社會家傳戶曉,那種人物塑造的功力是眾人難以望其項背的。
他的小說氣派磅礴而十分細(xì)膩,其實他寫的都是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人與社會之間的關(guān)系。若然除去了武打場面,可說本本都是情書。他的想象力豐富異常,從沒去過天山,卻作了個人人信以為真的“天山雪蓮”出來。后來他自己真的去了天山,才笑道:“呀,原來是這樣的。”
他的創(chuàng)作時期其實驚人的短,從二十六、七、八歲開始寫第一部,總共完成了三十六卷巨著,到四十多歲便不寫小說了,總共的時間才花了十幾年,天分之高,令人佩服。
金庸很好奇,也很好學(xué),他從沒說過目中無人,但要是問他目中有沒有人,相信他也很難回答出來。
他一共有過三位妻子,第一位結(jié)縭于微時,未有子女便分手。第二位朱梅,是與他共同打江山的女強人,美麗能干,他們生下兩兒兩女。
也許英雄見慣亦尋常,婚姻中少了互相欣賞,再加上其他原因,終于分手了。
在離婚期間,查良鏞和朱梅都經(jīng)歷了人生最痛苦的時刻,那就是十八歲的愛兒在父母鬧離婚時自殺逝世。查良鏞傷心欲絕,曾問高僧:“人生為何如此痛苦?”一問之下,他苦研了十年佛經(jīng),F(xiàn)任查太比查先生年輕二十七歲,查先生最愛美人,現(xiàn)任查太焉能不好看?
她芳名林樂怡,長得很清秀高雅,但亦相當(dāng)害羞,很怕見報,跟孩子們相處倒是很融洽的。
前查太也屬性剛之人,記得《明周》老總雷偉坡結(jié)婚時,選在郊外舉行婚禮,前查太也有去恭賀。查先生問:“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前查太回以淡淡一句:“不用了。”筆下寫過的成功人士,幾乎都經(jīng)歷過慘痛的家庭巨變,他們都能在極度悲傷中不失方寸,那是成功人士的特色,亦是他們的承受力比一船人強之故。
老說查先生要強,或者那也是天生的性情吧。
他學(xué)圍棋,一學(xué)使人迷。不惜把國內(nèi)高手請到家中住,天天跟他對弈,直弈到他滿意自己的成績?yōu)橹埂?/p>
學(xué)法文,跟太太一起上課,但他用功得很,進步一日千里,弄得查太大發(fā)嬌嗔:“我不學(xué)了,跟他不上。”
查良鏞,寫十天也寫不完,但有一句話總是不錯的,他絕對是個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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