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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文壇往事:“看蕭和‘看蕭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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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布時間:2017-12-05 15:47:13

[摘要]蕭伯納一到香港,就給了中國一個沖擊,到上海后,可更甚了,定期出版物上幾乎都有記載或批評,稱贊的也有,嘲罵的也有。

 

滬上文壇往事:“看蕭和‘看蕭的人們’”

圖源于網(wǎng)絡(luò)

外國知名作家訪華一向造成文壇熱點。從毛姆、羅素、杜威,到泰戈爾、巴比塞、伐揚·古久列,再到抗戰(zhàn)時期的海明威、奧登、伊舍伍德,都給中國文壇留下不大不小的沖擊。但是恐怕上述作家誰也沒有蕭伯納1933年2月17日的閃電訪滬帶給滬上文壇如此大的沖擊波。魯迅即稱:“伯納蕭一到上海,熱鬧得比泰戈爾還利害,不必說畢力涅克和穆杭了。”

上海新聞界在1933年初即傳出77歲高齡的蕭伯納在宋慶齡、蔡元培、魯迅、楊杏佛的共同邀請下,將乘不列顛皇后號到上海作短暫訪問的消息。蕭伯納尚未到滬,各大媒體已掀起“蕭伯納熱”。2月2日,《申報·自由談》發(fā)表郁達(dá)夫的《蕭伯納與高爾斯華綏》:“我們正在預(yù)備著熱烈歡迎那位長臉預(yù)言家的蕭老。”2月9日,又發(fā)表玄(茅盾)的文章《蕭伯納來游中國》;2月15日起連載宜閑(汪倜然)翻譯的蕭伯納的小說《黑女求神記》。而在蕭伯納抵滬的當(dāng)天和次日,《申報·自由談》還連續(xù)兩天刊出“蕭伯納專號”,其中有何家干(魯迅)的《蕭伯納頌》、郁達(dá)夫的《介紹蕭伯納》、林語堂的《談蕭伯納》、玄(茅盾)的《關(guān)于蕭伯納》、鄭伯奇的《歡迎蕭伯納來聽炮聲》、許杰的《紳士階級的蜜蜂》和楊幸之的《Hello Shaw》等等。

此后,《論語》1933年3月第12期出了“蕭伯納訪華專號”,刊登了蔡元培、魯迅、宋春舫、邵洵美、洪深和主編林語堂本人對蕭伯納訪滬的觀感,《現(xiàn)代》雜志在蕭伯納訪滬的前前后后也做足了文章。據(jù)施蟄存在《〈現(xiàn)代>雜憶》一文中回憶:

蕭伯納到上海,我雖然沒有參加歡迎,《現(xiàn)代》雜志卻可以說是盡了“迎送如儀”的禮貌。二月份的《現(xiàn)代》發(fā)表了蕭的一個劇本,四月份的《現(xiàn)代》發(fā)表了蕭在上海的六張照片,當(dāng)時想有一篇文章來做結(jié)束,可是找不到適當(dāng)?shù)奈恼隆P叶斞讣膩砹艘黄犊词捄?ldquo;看蕭的人們”》,是一篇最好的結(jié)束文章,可惜文章來遲了,無法在四月份和照片同時發(fā)表,于是只得發(fā)表在五月份的《現(xiàn)代》。同期還發(fā)表了適夷的《蕭和巴比塞》,這是送走了蕭伯納,準(zhǔn)備歡迎巴比塞了。蕭參遠(yuǎn)在莫斯科,得知上海正在鬧蕭翁熱,譯了一篇蘇聯(lián)戲劇理論家列維它夫的《伯納蕭的戲劇》來,介紹蘇聯(lián)方面對蕭的評價。這篇譯稿來得更遲,在十月份的《現(xiàn)代》上才刊出,它仿佛也是魯迅轉(zhuǎn)交的。

蕭伯納的這次半日訪滬還順便給魯迅和瞿秋白的友誼增添了一個砝碼。由瞿秋白與魯迅一起“閃電”編輯,魯迅作序言的《蕭伯納在上!芬粋月左右即“閃電”推出,毛邊道林紙,封面由魯迅本人親自設(shè)計,圖案為剪貼各報記載,白底紅色,按照唐弢在《野草書屋》一文中的形容,恰如畫家所作“倒翻字紙簍”一樣。出版后魯迅將全部稿費付給瞿秋白,此書也構(gòu)成了魯迅和瞿秋白深厚友誼的一個歷史性見證。

《蕭伯納在上!1933年3月由上海野草書店出版,封面上的作者欄寫得繁復(fù)而有趣:“樂雯剪貼翻譯并編校,魯迅序。”樂雯原是魯迅的筆名,但具體做“剪貼翻譯并編校”工作的,其實應(yīng)是瞿秋白。唐弢曾回顧說:“當(dāng)時瞿秋白住在上海,個人生活奇窮,魯迅勸其編集此書,一來可以換點錢,二來亦可以保存各方面因蕭的到來而自暴其本來面目的事實。”全書共五部分,第一為“Welcome”,分“不顧生命”及“只求幽默”兩節(jié),收的是諸家或歡迎或痛罵的文章;第二為“呸蕭的國際聯(lián)合戰(zhàn)線”,收上海各外報的社評;第三為“政治的凹凸鏡”,收同題文章一篇,附錄日文報上的記載兩種;第四為“蕭伯納的真話”,收蕭伯納在香港、上海、北平三地所做的片段談話;第五為“蕭伯納及其批評”,收黃河清作《蕭伯納》及德國特甫格作《蕭伯納是丑角》兩篇?偫ㄎ宀糠值氖蔷幷叩摹秾懺谇懊妗。全書卷首還有魯迅寫的《序言》。

魯迅的序言以及該書的《寫在前面》(應(yīng)該是瞿秋白執(zhí)筆)都是大可一書的佳構(gòu)。從《寫在前面》的末尾落款的時間(2月22日)上看,魯迅和瞿秋白在幾天內(nèi)就“剪刀加漿糊”地編好了這本“未曾有過先例的書籍”。魯迅對這部《蕭伯納在上!房胺Q重視,除了為該書寫序,親自設(shè)計封面之外,還親自寫廣告語,刊登在1934年4月上海聯(lián)華書局發(fā)行,瞿秋白翻譯的《解放了的董吉訶德》書末:

蕭伯納一到香港,就給了中國一個沖擊,到上海后,可更甚了,定期出版物上幾乎都有記載或批評,稱贊的也有,嘲罵的也有。編者便用了剪刀和筆墨,將這些都擇要匯集起來,又一一加以解剖和比較,說明了蕭是一面平面的鏡子,而一向在凹凸鏡里見得平正的臉相的人物,這回卻露出了他們的歪臉來,是一部未曾有過先例的書籍。編者是樂雯,魯迅作序。

廣告中稱該書“是一部未曾有過先例的書籍”,把蕭伯納比喻成“平面的鏡子”,使“一向在凹凸鏡里見得平正的臉相的人物,這回卻露出了他們的歪臉來”,“未曾有過先例”指的正是蕭伯納訪華洞見出中國文人的真實嘴臉?梢婔斞负亡那锇拙庉嫶藭嬲P(guān)注的,也許并非蕭伯納本人,而是中國文壇借蕭伯納訪華事件而折射出來的眾生相。與其他知名作家來訪的差異或許在于,蕭伯納的閃電式訪滬正使華界眾生相得以凸顯。因此,編了一本書,魯迅仍意猶未盡,在2月23日所寫《看蕭和“看蕭的人們”記》一篇中,魯迅仍在繼續(xù)蕭伯納“并不是諷刺家,而是一面鏡”的話題。也正如魯迅在《蕭伯納在上!返男蜓灾兴f:

蕭在上海不到一整天,而故事竟有這么多,倘是別的文人,恐怕不見得會這樣的。這不是一件小事情,所以這一本書,也確是重要的文獻(xiàn)。在前三個部門之中,就將文人,政客,軍閥,流氓,叭兒的各式各樣的相貌,都在一個平面鏡里映出來了。說蕭是凹凸鏡,我也不以為確鑿。

魯迅諷刺的這些“樣貌”,在施蟄存多年后的回憶中可見一斑:

過了幾天,李尊庸送來了七八張照片,我在二卷六期的《現(xiàn)代》上選刊了六張,其中有一張是《現(xiàn)代》所獨有的,可惜現(xiàn)在我已記不起是哪一張了。有一個上海文人張若谷,一貫喜歡自我宣傳,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他不知以什么記者的名義,居然能混進(jìn)宋宅和世界社,每逢攝影記者舉起照相機(jī)的時候,他總?cè)フ驹谇邦^。蕭伯納在世界社靠墻壁坐著,讓記者攝影,張若谷竟然蹲到蕭伯納背后,緊貼著墻壁。記者沒有辦法,只好把他也照了進(jìn)去。洗印出來的照片是:他的整個身子都被蕭伯納遮住了,只從蕭伯納肩膀底下探出了一個頭面。這張照片使我很厭惡,但是我當(dāng)時還不懂得照片可以涂改,就只好照樣給印出來。

正因當(dāng)初沒有今天司空見慣的圖像處理技術(shù),《現(xiàn)代》才得以為后來的讀者給魯迅諷刺過的“樣貌”立此存照。

《蕭伯納在上!返摹缎蜓浴酚捎谑囚斞杆,更為人熟知。而可能主要是瞿秋白執(zhí)筆的《寫在前面》則值得多介紹幾句!秾懺谇懊妗返母睒(biāo)題為“他非西洋唐伯虎”,文中側(cè)重討論的是蕭伯納的“幽默”這一話題:

蕭伯納在上海———不過半天多功夫。但是,滿城傳遍了蕭的“幽默”,“諷刺”,“名言”,“軼事”。仿佛他是西洋唐伯虎似的。他說真話,一定要傳做笑話。他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回答你的問題,卻又說他“只會諷刺而已”。中國的低能兒們連笑話都不會自己說,定要裝點在唐伯虎徐文長之類的名人身上。而蕭的不幸,就是幾乎在上海被人家弄成這么一個“戲臺上的老頭兒”。

可是,又舍不得他這個“老頭兒”,偏偏還要借重他。于是乎關(guān)于他的記載,就在中英俄日各報上,互相參差矛盾得出奇。原本是大家都把他做凹凸鏡,在他之中,看一看自己的“偉大”而粗壯,歪曲而圓轉(zhuǎn)的影子;而事實上,各人自己做了凹凸鏡,把蕭的影子,按照各人自己的模型,拗捩得像一副臉譜似的:村的俏的樣樣俱備。

然而蕭的偉大并沒有受著損失,倒是那些人自己現(xiàn)了原形。

文章堪稱痛快淋漓,從中可以看出,魯迅所撰廣告與這篇《寫在前面》的內(nèi)容多有重合,想必也可以看成是惺惺相惜肝膽相照的兩位知己共同的杰作吧?(文/吳曉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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