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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用給人民出版社立了軍令狀辦《讀書》雜志

文章來源:鳳凰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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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布時間:2017-07-14 16:4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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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眾打架甚至動刀子,常常是為了有人不還書

“‘文革’年代看書真是太難了”。上世紀80年代創(chuàng)造了“雪米莉”的四川作家田雁寧,90年代曾被評為四川頭號“天府藏書家”。“文革”時期他為了找書吃了不少苦,一直耿耿于懷想寫一本《求書記》作為紀念。“那時候書店里只有幾類書:一是政治書,《毛澤東選集》、馬恩列斯著作、黨中央文件匯編;二是農(nóng)業(yè)書,三是醫(yī)藥書。文學書幾乎是絕跡的,大概也只有魯迅小說、《金光大道》和《艷陽天》。除此之外,什么書都沒有。”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鳴總結(jié)了當時讀書的“三大禁區(qū)”,也是三大主義:讀西方的書是資本主義,讀古書是封建主義,讀蘇聯(lián)的書是修正主義。簡稱“封資修”,這個帽子一扣,加上當時的知識分子全被打倒斗臭,基本上沒有什么書還能幸免。“當時私自藏書是犯法的,會被拉去坐牢,整個思想環(huán)境非常壓抑。”

1972年,在大巴山插隊落戶的田雁寧最焦慮的事情就是沒書可讀。每次有機會回家,他都要到家對面的新華書店打聽有什么書來。大多數(shù)情況他都是郁悶而歸,但有一次書店經(jīng)理告訴他一個消息“最近來了一本小說,姚雪垠的《李自成》”。

“但是我們那個小縣一共只分到三本,一本分給縣委宣傳部,一本分給縣上的圖書館,還有一本被分到一個鄉(xiāng)的供銷社了。我一聽到這消息,馬上騎自行車趕了30里地去那個鄉(xiāng)找書。趕到那里的時候是中午,供銷社的人還在睡午覺。我就在外面等。”

好不容易供銷社的人開門了,田雁寧鉆進去一看,“里面農(nóng)藥、種子放了一大堆,仔細一看,那書赫然就在,跟農(nóng)藥、種子放在一起。我不敢多看,心跳得厲害,趕緊用2塊多錢買下來,然后把書藏在懷里一溜煙騎車就跑。明明花錢買來的就像偷的一樣,生怕別人中途變卦,把書要回去。”

同濟大學文化研究所所長朱大可曾經(jīng)在《記憶的紅皮書》里回憶了“文革”年代對書的狂熱,“我們這幫人有時也聚眾打架,不為了別的,就為了一個人不還另一個人書。最激烈的一次,我們甚至動了刀子。”更驚人的是,1972年,他們周圍的一個女孩遺失了別人借她的書,她唯一贖罪的方法就是從樓上跳下去自殺了。

“圖書匱乏的結(jié)果必然是民眾的資訊缺失和愚昧無知。其背后的根源就是專制主義,因為民眾只能接受單一的意識形態(tài)教化,而無法從多樣性的資訊中獲得質(zhì)疑和反思的能力。”

讀“禁書”是一件危險的事情。田雁寧曾經(jīng)有個從部隊轉(zhuǎn)業(yè)的遠房親戚,箱子里藏著一本普希金的《尤金·奧尼爾》。“他的內(nèi)弟跟我關(guān)系好,想盡辦法終于有一次把書偷出來給我看。他知道以后非常緊張,大發(fā)雷霆,認為‘封資修’的流毒從他這里出來,他將承擔嚴重的政治責任。但我死也不承認,一直到看完了才還給他。”

張鳴那時只是一個身處黑龍江農(nóng)場的中學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一些“文革”前出版的文學書。“這些書用不怎么顯眼的灰不拉嘰的紙包上,沒有書名和作者,有些甚至還要標記上毛選或者魯迅,加以掩飾。害得我到了”文革“結(jié)束后,世界名著開禁,才知道原來我托人到大城市買來的好些書,其實我已經(jīng)讀過了。”

1979年陳子善在《讀書》雜志看到了《讀書無禁區(qū)》一文,“當時我認為這是個好的兆頭,但并不過分樂觀,我覺得對所謂的‘封資修毒草’的開放,會是一個曲折的、漸進的過程”,陳子善回憶說,讀到《讀書無禁區(qū)》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名普通的大學講師,級別遠遠不夠,更沒有來頭大的、過硬的“單位介紹信”,常常只能望書興嘆。“事實證明直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舊書業(yè)的種種禁忌才逐漸被打破了。我所收藏和使用的大部分文學書,都是這時才陸續(xù)覓得的。”

陳子善說:“讀書無禁區(qū)雖然只有五個字,但它的內(nèi)涵非常豐富。我想就算作者本身也沒有估計到這句話的深遠意義,到今天為止,有關(guān)于讀書的話題都可以在這五個字上面找到源頭。一個正常的人,有一定思維能力的人,他讀書就不能受到限制。這其實是個常識問題。但當時要把它糾正過來,是需要勇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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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去借莎士比亞,也能把圖書管理員嚇呆

1979年的《讀書》創(chuàng)刊號上,除了《讀書無禁區(qū)》,緊接著第二篇就是《解放‘內(nèi)部書’》。對于普通人來說,“內(nèi)部書”一直就是“禁書”的代名詞。

1973年,田雁寧接觸到了第一本內(nèi)部“黃皮書”。他用一本《今古奇觀》跟一位重慶知青換來前蘇聯(lián)小說《第四十一個》。至今他對其中的震撼情節(jié)仍記得很清楚:一個紅軍女戰(zhàn)士愛上了“白匪”俘虜。

從五六十年代開始,以周揚為主導,以“作為反面教材,供內(nèi)部批判使用”的目的組織出版了各種西方名著,后來人們根據(jù)封面顏色叫它們“黃皮書”和 “灰皮書”。黃皮書是西方文學作品,灰皮書則主要是西方政治思想類的著作。這些書在封底、版權(quán)頁或扉頁上,標有“內(nèi)部讀物”,“供內(nèi)部參考”等字樣。“內(nèi)部書”多按級別、等級分配,有的“限省軍級”,有的“限地師級”,一般人很少能讀到。

張鳴說:“當時獲取信息的渠道是不平等的,只開了一條縫給你。但那條縫是給高級干部的,級別越高獲取信息就越多。老百姓基本得不到信息,因為有一種阿姨的心態(tài),覺得老百姓是小孩,要保育,怕被污染。‘文革’后一些人沾了這條縫的光成了早慧者,這些人多為以前的干部子弟。”陳子善說:“他們搞內(nèi)部書的說法是,能讀到這些書的人是不受毒害的,主要是高干。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邏輯。”

在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徐友漁看來,“文革”在相當程度上打破了這種特權(quán),使得很多知青能夠通過各種途徑看到這些內(nèi)部書。“60年代前期對于讀書管制很嚴,‘文革’實際上把整個控制監(jiān)管系統(tǒng)打碎了,所以有反諷意味的是‘文革’下鄉(xiāng)成了我們看書的一個高潮時期。”

徐友漁認為對書的控制起于1962年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提出“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在此號召下,全國中小學校隨即掀起一場“爭奪無產(chǎn)階級接班人”的運動,從學校黨支部到班主任、班干部、團支部,形成一個嚴密的監(jiān)管系統(tǒng),不讓學生看“毒草”,以防受到資產(chǎn)階級思想的污染。

徐友漁在成都上的中學,“那個時候我是全校有名的思想有問題的學生,因為堅持看資產(chǎn)階級的書”。1963年,徐友漁到學校圖書館借莎士比亞作品,圖書管理員被嚇得“目瞪口呆”,嚴詞拒絕了他的要求。還有一次,團支部派人偷翻他的課桌,翻到《紅樓夢》,當做一樁嚴重的事向班主任作了匯報。

“到了‘文革’,原來的監(jiān)控秩序都被打破了,同時大量的書流出來”。徐友漁記得“文革”開始以后,學校圖書館被打開大門,書都被翻出來一車車拉到火化場、造紙廠。但“漏網(wǎng)之魚”非常多,一些幸免的書被學生撿到藏起來,或輾轉(zhuǎn)到廢品收購站,最后出現(xiàn)在圖書黑市。另一個重要的“禁書”來源則是“抄家 ”,“大量內(nèi)部書就是從老干部家抄家出來,流傳到社會上的”。

徐友漁至今藏有兩套當時的“灰皮書”:《資產(chǎn)階級哲學資料選》和《資產(chǎn)階級社會學資料選》,分別為20多本和10多本。“文革”期間成都春熙路有個著名的圖書黑市,就在孫中山銅像下面不大的一塊地方,專門賣違禁的書和物品。那些書都是從圖書館和老干部家流散出來的,幾毛錢就能買到一本。“

依靠閱讀禁書、“內(nèi)部書”,一些人早在“文革”年代就獲得了思想啟蒙。不過徐友漁認為“灰皮書”和“黃皮書”很不全面,“主導者對整個西方文明不了解,眼光比較差。出書目的是為了反帝反修,而不是從哪些是重要的人類文明成果的角度出版。因此光看周揚他們安排出的書,就算全部讀完,對20世紀也根本不了解。好幾個當初名氣遠比我們大,因為較早讀到內(nèi)部書而起來的一些思想者,后來的思想都非常偏頗。”

但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能看到“內(nèi)部書”也是造化。張鳴就曾遍尋“灰皮書”而不可得,“當時看到《讀書無禁區(qū)》,第一感覺就是振奮,非常振奮。不但是我們讀書人,就是普通老百姓也會覺得這是需要,獲取信息是自由的平等的。‘讀書無禁區(qū)’是隱藏在大家心里的一個聲音。可以說很多人都是沖著標題去的,因為我們需要有人喊出來。”

■大事記

●1970年前后,被打成“陳范集團”的陳翰伯、陳原和范用在湖北咸寧干校談起辦刊物,“密謀”條件成熟時辦一讀書刊物。

●1978年底,在“二陳一范”主導下,三聯(lián)書店決定成立《讀書》雜志編輯部,陳原任主編,倪子明、馮亦代、史枚任副主編。最初只有兩個人辦事:史枚和董秀玉。

●1979年4月,《讀書》雜志創(chuàng)刊號首文發(fā)表《讀書無禁區(qū)》。文章在知識界引發(fā)了激烈爭論。

●1979年,陳原決定在《讀書》進行公開討論,《讀書》第二、六、七等幾期連續(xù)發(fā)表爭論文章《讀書不能無禁區(qū)》、《讀書應該無禁區(qū)》等。支持和反對“讀書無禁區(qū)”的文章各執(zhí)一詞。

●1979年,陳原、范用等先后被上級部門批評談話。范用解釋,文章并未主張放任自流,文中說明對毒害青少年的書也應嚴加取締。

●1979年,因為《讀書無禁區(qū)》等文的影響,《讀書》雜志迅速走紅。第一期即兩次印刷,銷售近十萬冊。

●1981年,《讀書》兩周年時,陳翰伯親自執(zhí)筆“告讀者書”,重申辦刊宗旨,并坦蕩地堅持“讀書無禁區(qū)”的主張。

●1983年,“清理精神污染”運動,受《讀書無禁區(qū)》一文的影響,沈昌文和董秀玉代表《讀書》雜志到上級部門做檢查。

●1984年,時任中央書記處書記的胡喬木在某會議上的講話表示支持《讀書》,他表示,盡管大家對《讀書》的意見很大,但他支持《讀書》辦下去,并且認為“《讀書》談書少,思想評論多,那就(另)辦一個專門談書的雜志”。隨后很快就辦了一個專門談書的新雜志《博覽群書》。

口述·田雁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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